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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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荡在南洋上空的巨响终将于某一天撕裂阴霾、改天换日,但是眼下,那铺天盖地的浪潮尚未波及东海沿岸,江南鱼米之地依旧沉浸在一如既往的平安喜乐中。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这个不肯“与民同乐”的就是江南驻军暂代统帅,前福建总兵许时元。
    离当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已经过去月余,由此造成的余波却远远没有结束——江南巡察御史不知从哪听说了风声,写成劾章快马送回京师,朝中的寒门官员更是闻风而动,将许时元竖成靶子,口诛笔伐群情声讨,大有用唾沫星子将许总兵淹没的架势。
    与此同时,世家不甘示弱,和寒门官员打起了擂台,其中以户部尚书钱其昌最是诛心,言道许时元接手江南驻军不过半年,而江南弊病久已有之,今日□□究竟是谁人之过,不问可知。
    钱尚书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心堪称险恶——众所周知,前任江南军统帅正是忠勇侯之子杨桢!
    寻根溯源,这盆脏水难不成要泼回杨桢身上?
    更有甚者,杨桢虽然与靖安侯聂珣表面不和,但他毕竟是老靖安侯一手教导的,杨聂两家世代交好,杨桢若是不干净,靖安侯聂珣又岂能独善其身?
    当然,朝中也不是没有明白事理的官员,议事院院长兼内阁次辅林玄钧就当庭反驳:“杨将军在任期间,江南一向风平浪静,从没听闻倒卖军粮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如今许时元甫一接手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钱尚书不追究许总兵的罪责,反而推诿到旁人头上,未免有混淆视听之嫌!”
    钱其昌眉毛一挑:“究竟是风平浪静,还是被人别有用心地压下去,这也是说不准的!”
    林议长两鬓斑白,性格却似姜桂,老而弥辣:“钱尚书不必转移视线,江南巡按御史的奏疏上说得很明白,此事因许时元而起,还引起江南百姓哗变……”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说话之人正是督察院佥都御史贾政芳:“林议长此言差矣,据下官所知,所谓‘哗变’,不过是一帮贪得无厌的暴民闹出的动乱,这些人不仅和朝廷兵马动手,还勾结倭寇,实在是丧心病狂、罪不容诛!”
    数月前,内阁联合督察院发难,本想将齐珩拉下马,谁知被江晚照与洛姝横插一杠,不仅禁军统领焦颢吃了挂落,连挑头弹劾齐珩的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程璟也因“无中生有”“诽谤朝政”的罪名发配西南。
    随后,原本的吏部给事中贾政芳升任左佥都御史,照旧替内阁和世家勤勤恳恳地当着那条指哪咬哪的狗。
    朝中固然争议不断,江南也没好到哪去,虽然这一个多月还算平静,但甭管是许时元,还是他手下将领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旦靖安侯回归,得悉当日发生的事,雷霆大怒已是预料之中。
    更让许时元恼火的是,这一个多月,他手下人几乎将偌大的江南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江晚照和云梦楼的踪迹。
    没了江晚照这个至关重要的“筹码”,即便许时元有焦家与内阁撑腰,也不可能与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统帅相抗衡。
    “不过是个女人,又受了伤,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江南大营帅帐中,许总兵将千金一窑的金兔毫盏恶狠狠地砸在地上,“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副将孙彦站在下首,脑袋夹在肩膀里,高大的身躯恨不能缩成颤巍巍的一团。
    直到许将军的怒火稍稍平息,他才战战兢兢道:“那女人当然不足挂齿,可她身边总有江湖高手保护……将军,您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江南地界,往别处去了?”
    许时元面露沉吟,坐在右首的蒙面男人却垂下眼角:“不,她不会的。”
    许时元愣了下,回头看着他:“平先生何出此言?”
    “我了解那个女人,她就像一只不死不休的鬣狗,既然闻见了血腥味,不撕块肉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被许时元称作“平先生”的男人拎起茶壶,用坐望云卷云舒的眼神欣赏茶水注入杯中的姿态,“她的朋友死在您手上,在血债血偿之前,她是不会逃走的。”
    这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也没用什么露骨的言辞,许时元却无端炸开一身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
    “如果许将军找不到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藏起来了,藏在一个离您很近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蛰伏着,等着一击毙命的机会,”平先生悠悠地说道,“这个时机已经快到了。”
    许时元从牙缝里微微抽了口气:“你是说……靖安侯?”
    平先生撩起面巾,不动声色地品了口茶:“那女人和靖安侯关系匪浅,以齐侯的为人,倘若知道了前因后果,会作何反应?”
    许时元沉着脸,一声不吭。
    “齐侯向来杀伐决断,一旦顺藤摸瓜,很容易查出您在台面下的生意,以他的脾气,到时会怎样?”平先生笑了笑,“更何况,还有那姓江的女子在……为私情也好,大义也罢,齐帅都势必要拿您开刀——到时,您又打算如何应付?”
    许时元微微闭上眼,半晌才道:“平先生的意思吗?”
    “您要抢占先机,就得将这滩水搅浑,一旦潮水涨上沙滩,所有痕迹都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平先生诡秘地勾起嘴角,“许将军,您敢赌这一把吗?”
    许时元眼皮疯狂跳动,突然摆手屏退孙彦,近乎森冷地转向蒙面男人:“你什么意思?”
    平先生抬起头,不慌不忙地迎上他刀锋般的目光:“许将军若听不懂在下的意思,还会将心腹部下屏退吗?”
    许时元突然长身而起,只听“锵啷”一声,他猝然拔出长刀,雪亮的刀锋架在平先生颈间,迸发的杀气已然裂体而过:“我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你以为凭着那点台面下的生意,就能让我干出里通外国、不忠不义的勾当?”
    平先生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看近在咫尺的利刃。他顿了片刻,不紧不慢地笑道:“许将军果然忠肝义胆,只是不知您心中的‘忠义’二字,抵得过许家满门性命吗?”
    许时元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私通外敌’在贵朝是什么罪名,用不着我解释吧?”平先生神色从容,笃定的像是握住了克敌制胜的筹码,“您要保住‘忠义’的名头,就得陪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也打了水漂……”
    他将茶盏摆在矮几上,一根手指抵住刀锋,将长刀往旁推开三分:“许将军,您甘心吗?”
    许时元当然不甘心!
    正是出于不甘心,他堂堂正二品总兵才会跟东瀛人搅合在一起,做起倒卖军粮的黑心生意;才会和东瀛人联手,将江南军统帅杨桢拉下马;才会在东窗事发后,不惜用军屯众人的性命作饵,布下偌大一盘局,试图将所有知情人一网打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任谁也想不到,这水泼不透的天罗地网居然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终究是枉费心机。
    许时元闭上眼,额角青筋突突乱跳,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哪一步走错了,但是事到如今,就像平先生说的那样——除了将错就错地走下去,他没有第二条路。
    “我明白了,”良久,许时元开口,声音哑的似是要裂开,“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话音徐徐落下,仿佛一方拉开的大幕,昭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这一日是嘉德三十三年六月十九日,江南已经进入雨季,不知哪一阵风招来密布的浓云,将天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被软禁月余的前锋营将士大早醒来,惊讶地发现看守他们的亲兵不见了,不仅如此,营帐门口还放了热腾腾的大米粥和馒头。
    对一个多月没吃过饱饭的人来说,这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然而没人敢碰——一个多月前发生在军屯官道上的事,虽然被许时元强行压下,奈何纸里包不住火,依然有丝丝缕缕的风声从指缝中透出,传到了江南大营。
    谁也不知道许时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敢去碰那些意图不明的吃食,一干前锋营将士面面相觑,都有些惊疑不定。
    直到许时元的心腹副将孙彦亲自赶到,笑容可掬的向前锋营将士们作出澄清:“军粮贪墨一案已经查明,许将军知道各位受了委屈,特意命我前来向各位赔罪。”
    前锋营将士出身罪籍,却并非不晓事的三岁小儿,由着孙彦敷衍糊弄。闻言,一干前锋营将士非但没掉以轻心,反而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孙彦,像是要挖开这老小子肺腑,瞧瞧他那心肝是什么颜色的。
    孙彦不以为忤,犹自言笑晏晏:“对了,亏欠各位的军饷也已备好,许将军说了,各位用完早食,便可自行去演武场领取。”
    说完,他唯恐一干前锋营将士不信,竟还从盛放米粥的桶里亲自舀了一勺,当着众人的面吃了。
    孙副将神色坦从容、态度坦荡,倒显得前锋营将士小人之心。韩章与成彬互换一个眼神,故意试探道:“许将军前日还说我等居心叵测、扰乱军纪,怎么突然改了口?这一日一个说法,恕我等实在猜不透他老人家的心思。”
    孙副将殷殷笑道:“各位言重了,不是许将军不通情理,实在是事情尚未查明,只得暂且委屈各位……听说靖安侯不日便将回归,有齐帅在,诸位还担心这案子查不明白吗?”
    “靖安侯”三个字就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钉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一干前锋营将士之前也隐约听说了齐珩回营的消息,此刻不由信了□□分,只当那许时元是顾忌靖安侯,才屈尊降贵地抱起佛脚。
    孙彦抹完糨糊,自顾自地转身离去,成彬皱眉半晌,怼了怼韩章:“你怎么看?”
    韩章眯起眼,话音像是含在牙缝里,低得几乎听不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成彬与韩章原本没什么交情——两人家世不同、经历迥异,按说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只是在前锋营的大半年来,两人一起吃了苦,又一块遭了罪,交情不可谓不“过命”,就算原先看不惯,眼下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香火情。
    成彬在山寨多年,养出一身油腔滑调的匪气,闻言,他嘴角草叶一颤一颤,斜乜眼问道:“难不成是鸿门宴?怎么着,要去看看吗?”
    韩章沉吟半晌:“那姓许的再不怀好意,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吧?事情闹大了,他怎么跟上面交代?”
    他俩虽是“匪类”,可再怎么肆无忌惮,终究还有底线,以己度人,便容易一叶障目,看不穿人心的种种险恶之处。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前锋营将士非但没“小人之心”,反而低估了许时元的手段——他们揣着将信将疑的心情,前脚刚走进演武场,后脚就窜出一帮披坚执锐的刀斧手,将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惊雷自头顶炸响,雪亮的电光长驱直入,将浓云撕扯得分崩离析。
    酝酿多日的大雨终于倾盆降落。
    乌泱泱的人潮缓缓推进,刀锋在暴雨中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寒芒,他们没有喊话,亦不曾招降,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屠杀。
    狂暴的风雨如冲上岸头的巨浪,势不可挡地推压过去,潮水漫过,足以将所有血色冲刷一空。
    前锋营将士一步步后退,被四面八方的人墙挤在中央,终至退无可退。韩章把心一横,突然拔出长刀,迎着奔腾而来的闪电,仰天怒吼:“我等愿为朝廷效死,奈何朝廷不明我等忠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冲出去?”
    风雨如晦,惊雷乍响,韩章背后寂静无声,只有刀锋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下一瞬,血光与水花冲天而起。
    前锋营将士与许时元麾下亲兵短兵相接——亲兵虽然人多,却是久处繁华之地,经历过的最激烈的战事,无非是剿灭几个倭寇。如今硬碰硬地交上手,亲兵纵然人多,却也挡不住势如猛虎的前锋营,被三下五除二地豁开缺口。
    越来越多的前锋营将士冲杀而出,继而发现天地茫茫,竟无自己容身之地,不免驻足四顾。
    韩章甩落刀锋血珠,飞快地抹了把脸:“去军港……咱们夺船出海!”《海盗女王养成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六六闪读!喜欢海盗女王养成记请大家收藏:(663d.com)海盗女王养成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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