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闪读 > 经典短篇 > 新·新女驸马 > 第六十六章 造物岂因私困我,还需水到渠自成

第六十六章 造物岂因私困我,还需水到渠自成

推荐阅读: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超维术士死灵法师只想种树超品渔夫九龙归一诀他和她们的群星盖世神医万相之王玩家请上车超级修真弃少

    北方的春日短如昙花一现,夏却来得快,冯素贞总觉得庭院里的池子才化开没两日,转瞬间就铺满了碧绿的荷叶,尖尖的荷花骨朵也钻了出来。

    “历时七月,承德行宫初竣,得宫阙数十间。城郭大缮,火器满布,可抵万军来袭。”将顾承恩的书信放下,冯素贞步出水榭之外,站在曲折的曲桥上,闭目盘算着千头万绪的政事。

    她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抛洒入池中,新养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聚在一起互相争夺,有几条强壮的跃上空中,在浓云中透出的稀薄阳光下映出几道金色光芒。

    冯素贞拍了拍手,眯着眼抬头望了望头顶云层里藏着的太阳,是午时了。

    身后传来哒哒的小跑声,她猛地转过身子,正看到桃儿一路冲着她跑来。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忙紧走了几步,强压着心头跃起的希冀,急问道:“是……回来了?”

    桃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说道:“没、没有,午膳得了,冯老爷叫您过去用膳。”

    “扑通”“扑通”,是跃起的锦鲤落入水中的声音。

    今日午饭的主菜是红烧鲤鱼,据说是冯老爷子前几天从城北钓回来的。实际上,冯老爷子自己也迷糊了,自己到底是钓了多少鱼,怎么厨下连着烧了三天都还没吃完呢?

    午后,那稀薄的阳光也不见了踪影,天色彻底阴沉下来,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看来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冯素贞站在廊下看着层层密密的雨帘,心却安定了些。

    她自失一笑,转身背手向着书房走去。

    皇长子于春三月降生,皇帝传信各州府,将此喜讯昭告天下。而四月太上皇和天香长公主就起行北上,道是南方夏日湿热,要回京消夏避暑。

    三天前,太上皇的銮驾进了京城,进了皇宫,长公主天香也随之入宫,没了消息。

    三天来,冯素贞除了每日出入皇宫办差之外,便是在府中待着,可是不但没见到天香,连只鸽子都没见着。

    想来太上皇不太会轻易让她离宫出来。

    “小姐——”荷叶一般的青色油纸伞从明月门的雨幕里飘了过来,冯素贞停了脚步,看到一袭男装的梅竹在伞下红通通的面颊:“小姐,甘蔗买回来了,都放入冰窖里存着了。不过,这东西本来就是硬生生的,若是冻上,可怎么吃啊?”

    冯素贞温和笑道:“无妨,我能——”她忽的面色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吐了口气才又说道:“总有法子化开的。”

    梅竹眨了眨眼:“小姐,下雨了,公主今天会来吗?”

    冯素贞笑吟吟道:“她来不来我不知道。今日单侍卫是不是约了你去城南吃馄饨?下雨了,他还会来吗?”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是我冯家的小姐,应当叫我姐姐。”

    梅竹大窘,支吾了半晌只得嗔了声:“姐姐!”

    二人正笑闹着,冯素贞余光一瞟,看到明月门处有人探出了脑袋。她定睛一瞧,正是单世文正可怜巴巴地缩在明月门的拱顶下躲雨,怀里还抱着两截削得雪白的甘蔗。

    见状,冯素贞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梅竹红着脸解释道:“他说我不懂门道,非要陪着我去买甘蔗,所以……一大早就来了。”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原来是早就到了,”冯素贞笑了笑,“雨下大了,你去把他接过来吧。”

    青油纸伞自廊下漂出去又漂了回来,宛若水中的浮萍。

    冯素贞毫不客气地从单世文怀里抽出一截甘蔗来:“替我跑腿,居然还中饱私囊?”

    单世文委屈道:“冯大人,这是我顺道自个儿掏钱买的!你这是强取豪夺!”

    冯素贞面不改色地咬了口甘蔗,细细咀嚼道:“正好,本官就喜欢吃抢来的甘蔗——抢来的甜些。”

    单世文叹了口气,将另一截甘蔗塞到梅竹手里:“削好了的,吃起来不费力——我挑的,肯定甜,就是我没得吃了。”

    梅竹忙轻快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江洋大盗”冯素贞,见她面上隐隐带着一丝尴尬,忙凑近苦着脸的青年小声道:“——那,我们一起吃吧。”

    梅竹已经说得极轻,争奈冯素贞耳力太好,仍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正着。她轻咳一声,将那沁凉却烫手的甘蔗背在身后:“夏日骤雨来去匆匆,待雨停了,你们再出去,免得染了风寒——我去书房了。”

    说罢,也不等那两人回应,径自离开了。

    她走了,余下的两人都松了口气,却是相视一笑。

    单世文拉着梅竹沿着长廊紧走了几步,到了夹廊靠水的观景处,掏出帕子在廊下的石板长凳上垫了垫,这才和梅竹一道坐下,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摸出半截甘蔗来:“狡兔三窟,胸有成‘蔗’,嘿嘿。”

    梅竹噗嗤一笑:“你这皮猴子!直接拿三根出来不是正好?”

    “咔擦”一声,是单世文咬了一口甘蔗:“这雨不知几时停,我可不要和冯大学士一道在这廊下啃甘蔗。”

    梅竹眉头微蹙道:“我家小姐哪儿不好了?”

    单世文心知梅竹对冯素贞感情极深,忙解释道:“她自是哪儿都好的——可是,我只想和你一起如此坐着,观鱼听雨啃甘蔗。”似乎是水里的锦鲤也听到了他的召唤,身后的水面传来了鱼儿破水的“哗啦”声响。

    梅竹微别过脸,轻嗔道:“我也不知道,你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怎么就看上我了?”她声音一顿,抬起脸来,不解道:“你是侯府的孙少爷,明明可以娶个更好的官家女子啊!”

    单世文急道:“梅竹,我单家的聘礼都下了,下个月的吉日咱们就成婚了!你此时若是悔婚,我单家二少爷的名节可就没了!”

    梅竹啼笑皆非:“别闹,我是认真问的。”

    单世文收敛了神情,认真答道:“那我当初求娶也是认真求娶的。侯府孙少爷又怎样?我又不是长子,日后也不需要袭我爷爷的爵,我想娶谁就娶谁!”

    他赌气似的又咬了一大口甘蔗,又说道:“再说了,冯家的门第也不差,冯老爷子好歹也曾是一州守牧,冯大学士更是天子近臣。说起来,能烧到冯家的灶,和冯家二小姐定亲,是我这个一抓一大把的侯府孙少爷高攀了才是。”

    梅竹低声道:“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单世文打诨道:“那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少爷——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把甘蔗吃了吧,待雨停了,我带你去城南的张记吃馄饨!”

    许是甘蔗清甜的汁液叫人甜到了心里,许是单世文絮絮叨叨讲的那城南的街市确实有趣,梅竹心里渐渐安稳,笑意重新回到了唇边。

    相谈正欢,忽然听到一道困惑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

    二人惊得跳了起来,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倚水的栏杆外赫然出现一顶硕大的如磐荷叶。荷叶下,一张宜嗔宜喜的俏丽小脸上满是探究困惑之色。

    ……

    寝房里,冯素贞板着脸将一盏姜汤端到窗边。

    床上裹成了粽子的人儿撇撇嘴:“我不喜姜味。”

    “虽然入了夏,可若是染了风寒可不是玩笑的。”冯素贞口气严厉,“一口气喝了,姜味就没那么重了。”

    那人只好认命地接了碗,憋了口气,将姜汤灌了进去。一碗热汤下肚,那人也似乎精神了些,急忙忙打开了话匣子:“江南太热了,他老人家不得已说是要北上避暑,又说想看看皇孙,这才主动说要回来。可是他又把我看得死死的,只让我待在宁寿宫里,你知道的,我这人哪里待得住!多亏了我那大侄子整日里哭闹不休,把他老人家闹得精神不济,才被我找到空子溜出了宫。”

    冯素贞将碗撂道一旁,想到她溜出宫之后又是怎样“溜”进了府,仍是哭笑不得:“你回自己府里,怎么不走正门?”

    “我这不是怕有人守在门口逮我嘛……我想起来,我这公主府里的池子和护城河的水是通的,我就……我就泅水进来啦——阿嚏!”

    冯素贞忙用到床边帮她束紧了身上的薄衾,数落道:“莽撞!”

    天香委屈道:“还不是想见你一面……”

    冯素贞心头一软,也不忍再多呵责,便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见并无异常才放了心,低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天香静默了片刻,答道:“待过了秋,我们还是要走。”

    许久,冯素贞才又出声问道:“你是几时溜出来的?可吃了午饭?”

    见面前的人摇了摇头,她笑了笑:“你不是爱吃鱼么?我让厨下给你做鱼汤吧。”

    说着,便起身去吩咐厨下为公主备膳,额外又嘱咐了一句:“——去腥的话,用些酒就是,莫要放姜了。”

    天香在外游历一年,身子健朗,用了汤饭之后就没有了初初泅水而来的疲惫萎靡,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换了衣裳就开始满府的溜达。

    此时骤雨早已停歇,天香抱起小花儿在池塘边看起了鱼。

    雨后碧空如洗,浓云尽散,阳光也不似晌午稀薄,明明动人,连带着池中五彩斑斓的锦鲤也辉映着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芒。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天气真好啊……”冯素贞感慨了一声,扭头招呼那一大一小过来喂鱼,却见二人盯着远处的墙壁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她只得走近一些——

    “公主小姐姐就是从那里游进来的,好厉害!我也要学泅水!”小花儿眼尖地看清了池子靠墙处的入水口,立时惊呼着拍起了肉呼呼的巴掌。

    “喏,那边那个护栏我拆了好半天才弄开的!”天香一脸得色。

    冯素贞无奈暗忖,看来得让家丁去将那排水口的栅栏再修牢固些。但她转念一想,若是修得太牢固,以后天香再如此不走寻常路可怎么办?

    时隔一年余,小花儿也长大了一些,天香泅水进来用了不少气力,才抱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忙招呼冯素贞上来帮忙抱过小花儿。

    却见小花儿自己从天香怀里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小姐姐身子不好,令芙自己走就是了!”

    冯素贞莞尔一笑,摸了摸花儿毛茸茸的脑袋:“我们令芙是大姑娘了,哪里还需要我抱?”

    天香这才想起小花儿已经有了大名,矮了身子嘱咐道:“那令芙走路要小心些,不要掉进池塘里,待你再长大些,我就教你泅水。”

    徐令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沿着曲桥走到了水中央的水榭里,待看到冯素贞苍白的面色和额上涔涔密密的汗珠,天香才意识到小花儿所说的“小姐姐身子不好”是个什么意思,她忙上前搀过冯素贞到一旁的书案边坐下:“你这身子也太虚弱了些,莫非是府里没好生给你进补?”

    冯素贞苦笑道:“我经脉受损,虽仍不大吃得住力,但现在能够行止如常,已经是庄嬷嬷调养得当了。”她镇定自若地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干噎着吞了下去:“不妨事,我也是这几日思虑过重,又赶上节气变换,才有些气虚罢了。”

    天香心疼不已,又遣了下人去准备热茶:“你啊,还是要养好身子,才能陪着我白头到老啊!”

    冯素贞笑着频频点头,在天香的小臂上拍了拍:“你放心,我会好的。”

    水榭的书案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笔墨文章。

    天香眼睛随意一瞟,瞧见案上未写完的半份奏表:

    “臣学愧聚萤,才非倚马。典坟未博,谬居内阁之官。词翰不工,叨辱近臣之列。唯知过擢,敢望殊私?银章雪明,朱绂霞映。鱼须在手,虹玉横腰,祗奉宠荣,顿忘兢惕……”

    天香看得眼晕:“你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

    冯素贞随意看了眼道:“这是谢恩折子。”

    “谢什么恩?”

    “蜀中进献了一批蜀锦,皇上赏了一百匹与我。”

    天香磨了磨牙:“欸,皇兄给了你几匹布你就要写这么骈五骈六又肉麻的折子——怎么从不见你给我写的信多几个字呢?”

    冯素贞笑道:“我是心疼你那鸽子。”

    天香不满:“你倒也不心疼我。”

    “公主可千万别冤枉了咱们冯大人!”桃儿捧着热茶进了水榭,为冯素贞叫起了屈,“整日里五更起二更寝,有时候从宫里回来鸽子都飞走了。写好了信也只能等着下次鸽子来了再寄。”

    天香一怔:“怎么这么辛苦?”

    冯素贞捧茶啜饮了一口:“去岁陛下刚登基,需要上手的事情极多。他从前一心钻研木工,于政事上多有不懂,又惦记着今年的秋闱抡才大典,遂恢复了前朝的经筵日讲,唤了我去讲课。”

    天香眉头蹙起:“这也需要你上心?偌大的朝廷,只有你一个能讲课的不成?”

    冯素贞摇了摇头:“自是不缺,只是陛下信不过别人,所以每日听完了夫子们的课,还要唤我过去再讲一遍。加上我也有意督办本届科举,故而不敢懈怠。”

    天香叹道:“天天去讲那些四书五经,难怪我觉得你越发学究气了。”

    冯素贞也是叹道:“确实是被迫着又重温了不少书——怎么,公主也上过日讲课?”

    天香自是不好说前世自己在皇侄的日讲课上睡了十年,便不答话,又在书案上翻看起了其他物件,看到一张墨迹淋漓的单子,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财物,立时了然道:“这是给梅竹准备的嫁妆?”

    见冯素贞点头,天香叹道:“虽然你早就告诉了我,但我现下还是懵的,她和单世文是怎么……怎么就看对了眼的。”

    冯素贞笑得清朗:“我当初倒是细细问过,说是当年因着太子——如今的陛下选妃的消息传来,梅竹心情不好。单世文恰买了酒去向她赔礼,因而陪着她大醉了一场,二人将府里的酒喝了后又去了错认水,喝了一整日。也不知怎的,单世文那小子就对我家妹子上了心。”

    天香闻言不由得闷闷道:“当初,我看出来哥哥和梅竹姑娘似有情愫。只是,以梅竹姑娘的身份,若入皇室,难若登天。我这才将她送去了你爹那里为她脱籍更名,却没想到……”

    冯素贞宽慰道:“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不够,你不必为此自责。何况,她现在也有了新的机缘。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人生的种种际遇,本来就在取舍之间顺应着缘分生发。不属于自己的因缘,又何必强求呢?”

    天香心头一动,横波看向冯素贞:“那我与你,算不算强求?”

    冯素贞抬头望着她,目光轻柔如水:“你我的缘分是水到渠成的,不是强求。”

    天香心里暗叹:你哪里知道那许多啊……若非我有幸重来,又哪来的如今?

    她错开冯素贞的凝视,将手里的嫁妆单子细看了一番,啧啧道:“太少了些。我之前不是说我府里的财物尽随你取用吗?好歹梅竹现在是冯家的二小姐,冯家嫁女,若是嫁妆太少岂不是丢了你的面子?”

    “皇上赏赐的百匹蜀锦,我悉数充作了陪嫁。还有单家送来的聘礼,我也都折了进去,足足有三十六抬,不会失了排场。”

    天香哪里肯听,立即唤了庄嬷嬷过来,令其拿出府库钥匙来,好给梅竹添几箱嫁妆。

    冯素贞难以为情,忙推辞道:“这怎么好,这是公主私产,不好妄动——”

    天香认真问道:“冯素贞,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你是我的……我的……”冯素贞瞥了庄嬷嬷一眼,一时语塞。

    天香故意装作没听懂冯素贞话语里的迟滞,抬手点了点冯素贞的额头:“嗯,我是你的,所以,我的便是你的。”说罢,她转身出了水榭,带着庄嬷嬷去开了府库。

    公主府的东侧挨着皇宫,因而也是最安全的地界,天香长公主的私房金库便安在东侧的地库里。

    天香择了几处京郊的地契,又挑挑拣拣地选了几箱金银器皿,也知道若是添得太多冯素贞定然是不依,便打里头退了出来,指挥着府兵们将十箱物件搬到嫁妆库房里去。

    沉默已久的庄嬷嬷忽地上前两步,扯着天香缀在了人群的后头。

    天香不明就里:“嬷嬷怎么了?”

    庄嬷嬷神色迟疑,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开口问道:“主子的事,做下人的本不该多嘴,但老身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殿下,您和那冯素贞,算是怎么回事儿?”

    天香讶然。

    她不禁细细端详庄嬷嬷的容貌。一年多未见,嬷嬷从前的如墨青丝也染上了些许银霜,面上的细纹也更多了些。

    天香南下走得急,而冯素贞虽被揭了女子身份,却仍稳坐庙堂,甚至入了阁——而且仍然住在这公主府中。以庄嬷嬷规行矩步的性子,怕是对此事想不通很久了。但她不知如何去问冯素贞,也不知道能问谁,兜兜转转,还是得问天香本尊。

    天香沉吟片刻,斟酌了措辞,一字一句道:“虽然世上已经没有冯绍民这个人,但在宗室的玉牒上,我的驸马,仍然是冯绍民。不管她是冯素贞还是冯绍民,她都是我的驸马。”

    庄嬷嬷略一点头:“老身明白了。”而后竟是未发一言。

    二人又走了几步,却是天香沉不住气了:“此事如此不寻常,嬷嬷居然不唠叨我?”

    “公主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老身再唠叨。”庄嬷嬷声气平平,一如她往日的刻板语调,“何况,此事老身也不是没有见过。”

    咦?

    天香想了半晌,明白过来:“嬷嬷说的是宫里的‘对食’?”她前世好歹在宫里当了十年管家婆,对此事也是知悉的。

    庄嬷嬷轻咳一声:“宫女们结对食,或是和太监结菜户,都是有的,我还给太上皇现在身边的顾全保过媒——只是,他们大多是别无选择,公主你和驸马这样,老身还是头一回见到。”

    天香干笑了声:“嬷嬷既然见多识广,应该早就有此猜想了吧。”

    庄嬷嬷略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老身是有觉察。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现下我们仍是叫她冯大人,她便如客居于此的客人,而不是驸马。她又一向端方有礼,情不外露,就连方才,她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来。故而老身才有此一问。”

    天香缓声道:“她那个性子……就是如此。嬷嬷,她是闺秀出身,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从废了功夫,身子又弱了不少,怕是不知道如何顾惜自己。我不在的时候,有劳嬷嬷替我看顾着些她,也不需多花什么心思,只要待她如待我,就是了。”

    庄嬷嬷长身低俯:“老身遵命——也望公主,好生照顾自己。”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东厢房处的库房,天香心里却琢磨开了:方才在水榭里头,天香随口一问,自己是她冯素贞什么人?

    而冯素贞却没有回答。

    名不正,则言不顺。

    天香体谅冯素贞的语焉不详,若她是驸马冯绍民,大可大大方方地,将天香称作妻,但她,是冯素贞。

    二人之间,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

    嗯?

    天香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

    自重生以来,她心里装着冯素贞的一切,关心她的生死,关心她的衣食,关心她的前程,却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夫妻之实。

    是没有名,但可以有实啊!

    她脸上一热,忙将脸别到一边。

    东厢房的库房挨着梅竹的闺房,本是将一间普通的厢房改出来的。

    梅竹对外的身份是冯家的二小姐,嫁妆自然是备了不少的,何况还有皇帝御赐的百匹蜀锦。

    踏入库房的第一眼,天香看到的就是那一匹匹色彩艳丽、织造精致的蜀锦。

    说是赐给冯素贞的,却在这样的节点赐下,一赐就是一百匹——那个新近升级做了父亲的皇帝老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天香觉得,冯素贞应该是和自己一样,都有些知悉。

    冯素贞早已从水榭过来此处,见天香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些蜀锦:“莫非公主想留下两匹做衣裳?”

    天香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看看寻常女子出嫁的嫁妆是什么样的。”

    冯素贞这才想起,二人成婚时,压根儿没走那些三媒六聘的流程,冯素贞便如同招郎入赘一般被强迫着做了上门女婿。

    她便一样一样为天香解说起来:“……此一抬是炊具碗碟,那一抬是龙凤被褥,这两抬是梅竹自己亲手织绣的衣物鞋袜,待嫁过去时,好分给府里的姑嫂妯娌们做见面礼。”

    天香瞪圆了眼:“这么多都是她自己做的?”

    冯素贞笑道:“岂止是这些,嫁衣也是她自己绣的。”

    天香不信道:“他二人定亲至今不过半年光景,难道是日夜赶工做出来的?”

    “这府里的丫鬟都帮了忙,我有时休沐得闲,也会帮下手。”

    天香这才想起来,冯素贞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其实还是擅长闺中的女红技能的。

    天香起了性子:“你都不曾为我做过什么物事,来来来,打开看看,我要瞧瞧冯大学士的女红手艺如何!”说着,便信手掀开了离着近的箱笼。

    冯素贞阻拦不及:“公主,错了——这一箱是——”

    小衣。

    满满一箱的小衣和肚兜。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天香想着说点什么来缓解下气氛,打了个哈哈道:“看来还是挺精致的——这个,冯大学士有没有帮忙做。”

    冯素贞将头转向一边:“这些贴身之物,自然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这气氛更尴尬了些。

    幸亏梅竹和单世文去城南吃馄饨了。天香吐了吐舌头,正要将箱笼合上,却眼尖地瞧见了什么,她自箱子的角落处揪出一卷玉简来:“欸,这是什么,怎么小衣里边还藏着书简呢,是不是装错箱了——”

    冯素贞转过头瞥了眼,眼神登时一缩,迟疑道:“这、这、这是秘戏避火图。”

    天香上辈子好歹也嫁了好几个侄女儿,立即就明白过来这是那关乎周公之礼的的压箱底儿物件!她暗骂自己不灵光,装小衣的箱子如此私密,怎么可能装错东西!

    但那册子已经攥在了手里,若是直接丢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只能故作懵懂:“哦——成家过日子,当然要防走水——”她心头一动,望向冯素贞,“北地气候干燥,这册子里避火的法子,你看过了没有?”

    天香的目光清清亮亮,但冯素贞却被这凝视烫得脸上仿佛着火似的。

    她劈手夺过那册子,随手拿了件绸布把它盖上,又将箱笼合好:“咳,公主说得是,燥得很,咱们先出去,我叫厨下给你准备些蜂蜜水润润喉。”说罢,冯素贞不由分说地拉着天香出去,天香被她拽在身后,只看得到她如白玉一般的耳根已经变得通红。

    她虽然牵着天香,却小心翼翼地只牵着袖子包裹的腕口,并未直接接触。

    天香回来府中半日的工夫,虽时时感受到冯素贞的关切,但无论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丢去沐浴更衣,还是而后相携去水榭,抑或是现在,纵然有接触,冯素贞也都是如此隔着衣物。

    二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是一年前临别时的那个吻。而今久别重逢,居然生疏如此。

    昔日那个为了一己私情胆大包天的冯素贞如今成了端方君子,将对天香的情愫都藏在心里,举手投足都带着淡淡的疏离,乃至于二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不应该啊,不应该。

    莫非,还是自己强求得不够?

    “冯素贞——”

    她忽然轻唤了一声。

    “嗯?”

    那人脚步停歇,自然而然地转过身来望着她。

    她抬头望着那人好看的眉眼,笃定道:“冯素贞,我们成礼吧!”

    冯素贞不解:“什么礼?”

    天香微抿起唇:“周公之礼,我们做了夫妻吧!”

    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仿佛丹砂落入清水之后渲染的色彩一般,冯素贞清秀白皙的脸瞬间变作了前所未有的通红。

    红得天香生怕她一张嘴就喷出血来。

    “你、你、你说、说、说刚什么意思的?”冯素贞没有吐血,但吐出的字已经连不成句。

    天香上前伸手圈住她的腰肢,怀里结结实实地感受了冯素贞的温度和身体的曲线,心里安定了些:“嗯,我是说,我要睡你。”

    天香上辈子没和人走到这一步,但是,是应该这么说的吧?

    话音落下,她清晰地听到冯素贞倒抽了一口气,面色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她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冯素贞的脸颊,被烫得恍了神:“……你这是紧张?还是发了热?”

    ※※※※※※※※※※※※※※※※※※※※

    压箱底儿这个词儿……本意指的就是女子出嫁时候陪嫁的性启蒙用具……包括那种画着啥啥图的秘戏避火图,还有一些瓷偶娃娃,什么造型你们懂的……

    桂花儿当心,车速太快小心把蜂蜜甩出去……

    明天8点见!

    喜欢新·新女驸马请大家收藏:新·新女驸马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36/36995/22958015.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36/36995/22958015.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