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讲个故事（中）

    古往今来，一切繁荣富丽的景象深处都藏有不为人知的黑暗，它们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像撒鱼饵似的，好的坏的，遍布于城市各处。
    少年还在长身体，穿着掉了扣子、露着棉花的女式棉衣奔跑在山间。脚上的帆布鞋已经脏得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鞋底也被磨得看不清花纹，再这么多跑几次，铁定会磨出洞来。
    但少年顾不上这些，他一脸兴奋。
    今天是他的生日，16岁生日，过了今天，他就能领身份证了，有了身份证，他就可以干更多的活来赚钱了。
    山间有座破庙，虽然离城市远了一点，但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还不会被人赶的地方——这么多年，少年的师父总带他找这样的地方住，住到哪拜到哪儿，还告诉少年，举头三尺有神明，像他们这种成天骗吃骗喝的人拜的时候更要虔诚一些，这样将来遭的报应才能少一点。
    少年一开始也不懂，有样学样，虔诚不虔诚不知道，反正认得了不少神仙，高兴起来还能对着那些残破的石像称兄道弟。
    后来少年懂了，就像那些拉着师父给他们算命的人一样，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迷信归迷信，横竖也不掉肉，拜就拜呗。
    同理，生日许愿也是一样的。
    少年回到破庙，熟练地往破旧的蜂窝炉里装了两个市面上最劣质的蜂窝煤，用打火机点上火，又在上面支了一口铝锅，然后将昨天从大排档偷来的半瓶别人喝剩下的啤酒倒进了锅里。酒味直钻鼻腔，少年别过头，缓了缓，这才拆开一包没有调味料的泡面，扔进了锅里。
    泡面混着啤酒煮开后，少年蹲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我今年的愿望也还是想要赚大钱，买房子，不过不要单元房了，就要那种大别墅，也不用太好，两层就够了，房间可以多一点，最大的那间给师父住，小一点的给我自己，剩下的……如果我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就给他们住，拜托拜托了！还有，我希望师父的身体……”
    “咳咳……”
    少年的愿望还没说完就被门口的咳嗽声吸引了，他一转头，见是师父回来了，兴奋地喊了一声：“师父！”
    男人裹着一件破旧的大衣，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嗅着空气里的酒味，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少年有点不高兴地回道：“还能是什么，泡面呗，今天我生日，你每年都不记得，明明这么好记的日子……哎？你脚怎么回事？”
    男人拍了拍胸口，笑道：“年纪大，记性更不好了，这样吧，送你个生日礼物。”
    少年高兴得暂时忘记了师父脚上的问题，赶紧伸手讨要。
    男人将手伸在大衣里面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卡来，放到了少年手上，说道：“我今天上街逛了逛，看到一开跑车的，特别嚣张，就打算讹他一讹，没想到这有钱人的脑子真的够笨的，还没等我开口呢，就甩了张卡给我，说里面有三万，当医药费，我怕他反悔，拿了卡就跑，半路摔了一跤，把腿给摔……”
    “到底是摔得还是撞得？”少年捏着卡，脸上没有了笑容。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挠挠头，说道：“腿养几天就好了，换这三万，值！”
    少年攥紧了卡，蹲下身，看着锅里的泡面，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声音更冷：“卡要密码，他给你密码了吗？”
    男人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骂了一声：“这龟孙！”
    “有钱人都精着呢，要不然怎么人家开跑车，你住破庙？还嫌人家脑子不好，我看你……”
    噗通——
    话没说完，男人突然倒在了地上。
    少年睁大了双眼，愣了好几秒才扑过去，大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哪了？！他撞你哪儿了？！你说啊！你TM到底哪儿被撞了！！！”
    无论少年怎么喊，男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死了一样。
    少年喊累了，颤抖着伸出手，学着从电视里看来的方法，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发现他还在轻微地呼吸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全身瘫软地躺在了男人身边。
    啤酒泡面里的啤酒已经快煮干了，散发着难闻的焦味，少年转头看了一眼锅子，小声道：“我不要赚大钱了，也不要别墅，我就许一个愿，希望师父长命百岁。”说完，少年起身抹抹脸，将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擦干净，用脚踢了踢男人，见他还不醒，就拿了条平时睡觉盖的破被子盖到他身上，然后蹲在锅子旁，将混着焦味的泡面全部吃完了。
    男人渐渐转醒了，从地上坐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车撞到你了吗？”少年坐在火堆旁平静地问他，手里拿着从卖旧货的地方捡来的书。
    “没……”
    “都是骗子，撒谎就没必要了。”
    “撞啦，脑袋还磕着了。”
    少年啪的一下合上书，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过你也看到了，啥事没有，说明咱们平时拜的神仙都保佑着呢！”男人笑着说道。
    “你晕了三个多小时。”
    “啊？”
    “以前骗来的钱呢？”
    “都存着呢，怎么了？”
    “拿出来。”
    男人一脸惊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去医院，现在。”
    “我不！”
    “你去不去？”
    “不去。”
    “好，反正我也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的样子，你不去医院，我们就分家，把我以前帮你骗来的钱还我。”少年将书扔到了一边，走到男人跟前，伸出了手，“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别闹了，我还不知道你，天天嚷嚷着要欺师灭祖，真想走，早走了，”男人笑着推开了那只手，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少年低下头，双手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还想着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只有我知道线索，在此之前，你一定不会走的。”男人走到墙边，靠墙坐下，表情淡淡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的师父到死都没有告诉我我从哪里来，我的父母是谁，甚至连我的真名都烂在了他的肚子里，你比我幸运，我告诉了你你的真名，告诉了你出生在S市，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全部，但那一定是我快死了的时候。”
    “为什么？”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他，眼中藏着愤怒，“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我啊……”男人仰头笑了笑，“我挺喜欢你这小孩的，不像我当初那么乖，你性子野，想法多，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天赋，明明没读过什么书，却比很多人都懂得生存的道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自己像是泥潭里的臭鱼烂虾，不……我就是臭鱼烂虾，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自我，没有目标，甚至在过生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但是，就算是这么烂的一个我，也还是有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以前是想要有个人陪我说说话，现在是想要这个人不要恨我。”
    少年嗤笑一声，冷酷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做错事，自然不会有人恨你。”
    男人听了拍拍手，笑道：“说得很有道理。”
    少年别过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捡起书，继续翻看。
    没多久，男人像是睡着了，说着梦话，他说：“元烨啊，生日快乐。”
    少年“啧”了一声，起身给他盖上了被子。
    男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到少年站在他的床前，尽管他双眼通红，脸上却是平静的。
    “你快死了。”少年平静地说道，“原来你脑子不好是因为里面长了东西，本来还能多活几年的，但是你又被车撞了，后脑勺的包压迫了那个东西，做手术也没用，我们也没钱做手术，所以你活不长了。”
    男人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震惊，慢慢地又恢复了和少年一样的平静，他说：“挺好的，早就活够了。”
    “去你妈的！”
    “别说脏话。”
    少年掉头就跑走了，也没跑多远，就跑到了门口，抱头蹲在地上，从一开始小声地哭泣到嚎啕大哭。
    不断有人上前安慰，也有人跑来骂他影响其他人休息，少年一概不理，哭累了就抹抹眼泪，回到病房，问闭着眼睛假睡的男人：“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男人慢慢地睁开眼，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住院花了多少钱？”
    少年咧嘴笑，笑得有点匪气，说道：“也没多少，买棺材的钱总归给你留着。”
    “那密码呢？你怎么猜到的？”
    “我没猜。”少年收起了笑容，目光跟着有些尖锐，“我跟自己说，我就只输这六个数字，如果不对，活该你连今天的太阳也见不到。”
    “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越来越难听了。”
    “谁让你总骗我，明明你每年都记着我的生日……算了，反正再难听的话你也没多少日子可以听了，忍着吧。”
    男人脑子里的东西就像是一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也许话说着说着就倒下了，又或许某个午后打着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个时候，少年是真的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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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还有最后一篇稿子没肝完，所以这篇最近更新还是会比较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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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