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片花（1）

    拿玫清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于太空舱的装置里。如同被包裹在羊水里的新生儿，她感到温暖又安全。
    深呼吸片刻后，她抬起手，摸索着按下了床边的唤醒装置。
    太空舱幽蓝色的光罩缓缓消失了。
    她躺在一间雪白的病房里。房内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粗糙而厚重的毛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映出城市之外五光十色的景象。
    几个护理机器人在有条不紊地来回走动。一个正在测量隔壁床病人的体温，另一个在角落里用紫外线消毒。第三个发现她醒了，慢吞吞地朝着她走过来。
    拿玫依然感觉到头晕，甚至于有些反胃。
    她的大脑仿佛在缓慢地重启。
    她记得自己本来在楼下倒垃圾。却被莫名其妙地拖进了ALIEN。他们度过了一个奇怪又恐怖的夜晚。很多人自杀。他们炸掉了大楼。通关失败的人会被永远留在游戏里。
    画面模糊不清，如同这廉价病房里的毛玻璃，记忆的玻璃碎片在她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它们同时折射出无数个重叠的倒影，尖锐的棱角又将她割伤得头破血流。
    但是她好像又忘记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拿玫喃喃道：“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惨痛。”
    她决定不想了。
    没错，她的大脑已经宕机了。
    护理机器人出现在她的床头。
    科技发展了这么多年，低等机器人的长相却依然毫无创意，全都都是大号的BB-8，一个圆球脑袋和一个更圆的身体堆在一起，看起来憨态可掬。并且它们还是不会说话。
    对方沉默地测量了她的体温。
    “体温正常。”
    它胸口的电子屏幕上如是说。
    下一行字变成了：“您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
    拿玫感到非常满意。
    但是再下一行字她就不满意了。
    “我们推荐您使用本机器自助缴费。您也可以选择在前台缴费。本次的住院和诊疗费共计……”
    拿玫：=皿=。
    目瞪狗呆。
    ……什么垃圾医院，居然要把一个刚刚醒来的病人赶走！！！
    接着她又看到了下面的费用。
    呵，她的头不晕了。
    在机器人的注视下，拿玫恶狠狠地、颤抖着手，被迫支付了高额的诊金。
    并且决定去前台开张发/票。
    前台的护士一眼就认出了她：“哎呀，是昨天昏倒的小姑娘啊。”
    拿玫十分娇弱地扶着额头：“是呀，我还是好晕呀。可以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在路边失去意识了，一个好心人给你叫了救护车。”
    她看着手上的收据。
    不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如果有缘见到……
    她一定要哭给他看！！
    这座城市有那么多家医院。
    他偏偏将她送进了全市最贵的一家。
    单据上清晰地列出了救护车费用、诊疗费、以及她在这里睡了一晚上的住院费。不得不说，这收费堪比隔壁五星级酒店了。
    拿玫再次流下了穷人的泪水。
    两个护士还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还好这个只是昏倒了。”
    “是的呀，最近发生意外事故的真的特别多，今天出车祸的都三个了。”
    “可不是。”
    突然背后又传来惊呼一声：“又来一个出车祸的！这也是个小姑娘呀，刚刚成年呢，好惨唷。”
    拿玫没放在心上。
    她低着头往前走，并且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手上的收据。仿佛多看几眼就能去掉一个零。
    她一头撞上了某个人。
    收据单也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啊，对不起。”她下意识地说，弯腰要去捡。
    对方却比她更快。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伸了过来，将收据匆匆塞给了她，而后飞快地转过身。
    他追着一个沉甸甸的担架而离开。
    担架上的白布也浸满了鲜血，犹如一块斑驳的破布。
    盖布之下，半只脚垂了下来。赤/裸的小腿上满是淤青，鞋底一片赤红，还在黏糊糊地往下滴血。
    拿玫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身上也沾到了对方的血，连收据都被染成鲜红。她却难得地没有嫌脏。
    因为那个转身离开的人正是路显扬。
    *
    拿玫慢吞吞地跟在路显扬后面，一直跟着他来到了手术室门口。
    他十分颓唐地坐在门口的一排长椅上。脏兮兮的手捂住了脸。
    现实中的他和游戏里并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拿玫才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默默地给他递了一张纸巾。
    “谢谢。”路显扬吃了一惊，但还是伸手接过。
    拿玫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从始至终，他看她的眼神都非常陌生，态度也过分生疏。
    “你不认识我吗？”她说。
    路显扬迷茫地抬起头。他一边擦拭着凝结在头发里的血，一边说：“我们见过吗？”
    拿玫：“？？？”
    拔X无情？
    她幽幽地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唔唔唔……”
    靠。熟悉的感觉。
    她又被禁言了。
    行，她懂了。闭麦。
    路显扬更加迷茫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拿玫咬牙切齿道：“我说，看你好像很眼熟呢。”
    “其实我也是。”路显扬喃喃道，“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拿玫：是的，我们昨晚才见过。呵呵。
    但是她说不出口。
    她接着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妹妹出车祸了。”他失魂落魄地说，“走在路上好好的，突然发疯了一样冲出去，然后就……”
    他绝望地朝着手术室的方向望去。
    门上的红灯依然鲜亮。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上一秒还在跟我聊天……”他继续说。
    拿玫在一旁干巴巴地听着，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
    她的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上一局游戏开始时，广播里那句温柔而残忍的话。
    「游戏失败者……」
    「将永远留在这里。」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在游戏里失败的人，现实中也会出事。
    但是路显扬却好像并不记得这些。
    他就好像完全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一样。
    这让拿玫也险些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如果不是……
    未能在游戏里通关的湖蓝，此刻生死未卜，奄奄一息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她坐了下来：“我陪你一起等吧。”
    “谢谢。”路显扬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但他心里还记挂着妹妹的安危，无心再去和陌生人闲聊。
    两人相对无话。空气里只有死寂。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机械男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拿玫：“……”
    她十分尴尬地将智能终端拿了出来，并且更尴尬地看了路显扬一眼。好在对方并没有在意。
    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公放的场合。
    给她发消息的是瑞秋。拿玫顺着对话框往上滑，从昨天下午至今，瑞秋足足给她发了三十三条消息。
    一开始对方还在责怪她已读不回，后面慢慢就变成了担心。往下翻到最新的一条，瑞秋已经打算去报警了。
    得了吧。拿玫心想，报警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
    谁不知道这个城市的警务人员就是个摆设呢。
    他们生活的这座城市——坎梅斯——可以说是一座大型贫民窟。
    这里并没有什么治安可言。
    “放心，我还活着。”她回复道。
    她尝试着把自己在ALIEN里遭遇的事情也编辑上去。
    然而不出她所料。
    她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有点意思了。
    拿玫推了推路显扬：“你最近有没有玩过一个叫做ALIEN的游戏？”
    路显扬很奇怪地看着她，但还是诚实地回答：“有啊。”
    “好玩吗？”她接着问。
    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玩。”
    拿玫：皿。
    合理怀疑你被下蛊了。
    “那你在游戏里都玩了些什么？”她随口一问。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触发了程序错乱。
    路显扬再次变得很迷茫。大脑的紊乱，几乎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张脸上。
    “我忘了。”他诚实地说。
    拿玫：呵呵。
    “那你还觉得好玩？”她忍不住道。
    路显扬的眼里罕见地出现一丝清明：“你说得对，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游戏很好？不对啊……”但他又用力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它很有意思啊，我明明……”
    他陷入了无休止的自言自语。
    完了。
    孩子傻了。
    拿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感觉他已经被这个游戏玩坏了。
    她突然又想起来，曾经有玩家提到，不少人都在游戏论坛上分享过自己玩ALIEN的经历。
    于是拿玫也打开搜索引擎，充满期待地输入了【ALIEN 失踪】。
    万万没有想到。
    搜索页面一片空白。
    【找不到和您查询的“ALIEN 失踪”相符的内容或信息】
    【建议：请检查输入字词有无错误，请尝试其他查询词，请改用较常见的字词。请减少查询字词的数量】
    拿玫：“……”我真是哔了狗了。
    她不死心地将关键词换成了【ALIEN 负/面新闻】。
    结果却还是相同的，什么都没有搜到。
    拿玫震惊了。
    断网了吗？她的搜索引擎也崩了吗？
    她又试了一次，但这次只输入了【ALIEN】这个词。
    网页像坐上火箭一样，嗖嗖嗖地就刷新出来了。
    【找到约 339,000,000 条结果（用时 0.88 秒）】
    第一条就是这个游戏的维基百科。
    她随手点进去看了一眼。
    呵呵，这哪里是百科，完全就是花式彩虹屁。将ALIEN吹得天上下地下无。
    拿玫快要瞎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百科。
    她退了出来，又随便点进了几个网页。但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这根本不是互联网，这就是个护A网。
    拿玫：无FUCK说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屏幕戳戳点点，但就在此时，红灯熄灭了。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医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路显扬嘴唇颤抖，飞快地冲了上去。
    拿玫也抬起了头，感受到一丝罕见的紧张。
    也许会有转机。
    这个狗游戏不一样是对的。她想。
    但是医生却摇了摇头。
    路显扬脸色灰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撞开医生，埋着头冲进了手术室。
    拿玫听到手术室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那声音……仿佛是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她也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湖蓝死了。
    这个游戏是真的。
    游戏里的警告也是真的。
    “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机械男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又是瑞秋吗？
    拿玫将智能终端拿了出来。
    但在看清了屏幕上写的是什么时……她彻底震惊了。
    【转账通知：您的账户9878收到10,500,000CNY】
    她发誓，她此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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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玫：因为我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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