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自由

    “嗨，道爷，留神摔着！”，“小友，你不够朋友，道爷我教你采日月精华，性命兼修，结丹成佛，炼成金刚不坏之体，你当成稀松大平常。”说着，吕元节打了个酒嗝，他满头华发，一身大红袍，左胳膊搂着张差，右胳膊搂着师弟刘正廉，朦胧而行。张差笑道：“您已是采了酒精精华，佛道兼修了。”
    吕元节又醉道：“小友，你不近女色，正宜跟我修身养性，保精固丹，以求长生。”张差乱道：“保精固蛋，保精固蛋。”忽听身后道：“张爷，莫叫小的为难。”张差回身看去，只见已出了院门，身后的锦衣卫正看着自已。张差看向那锦衣卫道：“老秦，你扶吕道爷回去。”那锦衣卫为难地叫了一声张爷。张差见状，道：“将小厮唤来，我在这儿守着。”老秦闻言去了。
    待那锦衣卫去了，张差低声冲刘正廉道：“二位道爷识得的道友多，替我察听着，我那大脚丹，不，天足丹，看看可有眉目，小的自有孝敬。”刘正廉笑道：“不知张爷能孝敬些什么？”张差道：“只求二位道爷打听，问着问不着，又不费一钱银子，二位道爷若肯上心，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刘正廉笑道：“我师哥是朝廷命官，小友如今不过一介旗军，明日便到大同混事由去啦。”张差道：“东宫，中宫，乾清宫，东林，浙党，齐党，昆党，都围着我这个旗军转，所幸未死，逃出生天，要不要交我这个朋友，道爷自家算计。”刘正廉闻言变色，却见老秦将小厮唤来，替下张差。
    “访悟大道，得道成真！享无边快乐。”吕元节醉语着，被搀扶而去。刘正廉忽地回头道：“小友，明日可要送你一程？”张差立在门口道：“怕是刘老公要来，不方便，自有相见之日。”刘正廉闻言，并不多话，扶着吕元节去了。张差却伫立良久，自语一声访悟大道，得道成真，转身回了院门。
    第二天，朝天宫大门。在两个锦衣卫的尾随下，张差背着包袱勿勿下了台阶。台阶下停着一轿一车，几个太监立在轿旁。张差到了近前，不待询问，只见一个手执纸包的太监道：“你便是张差？”张差躬身抱拳道：“小的便是。敢问刘老公——”
    那太监道：“刘老公是伺候皇上的，没工夫专伺候你。刘老公说了，这些天，有个周到不周到的，短照应您啦，叫你好自为之。”张差点头道：“您代我给刘老公请安，老公硬硬朗朗地。再给老公带个话儿，我走了朝廷松快啦，皇上也闲在啦，我明白这个理儿，我准定死在外头，不回来啦。”那太监怪道：“这怎么话儿说的。”张差道：“您就这么回话。”那太监道：“刘老公还有话儿，除了拍花子，仙人跳，放鹰，还有养人儿，叫张爷休要忘了。”张差怪道：“这怎么话儿说的，叫我回不过脖来。”
    那太监闻言一笑，将手中的纸包递上道：“已将你改做军户，隶籍中都留守司凤阳右卫，这是户碟，收领好了，到了陵上，交与凤阳右卫的大人。”张差将纸包接过，茫然道：“陵上？”那太监道：“昌平皇陵，那凤阳班军正在昌平修陵。”张差又是茫然道：“修陵？不是叫我到大同么。”那太监道：“大同起了边情，这些班军便由京操改作边操，你便随他们去大同。”又看向那辆轿车道：“你坐惜薪司的车去昌平。”张差呆问道：“无人押解？”那太监道：“想做逃军也随你，大明五百个卫，二百多万正军，押解过来么。”
    又交待了几句，那太监钻入轿中去了，张差手执纸包，立在朝天宫前，他仰首望天，又看了看指尖上的伤痕，适应着自由。
    “这位爷，你道是上车不上车？”车夫忽地叫道。
    “还是太惜命了。”摇晃的轿车里，张差自语道。他仿佛看到拍卖场上，标的物是自已的性命，他第一次举牌：轮子弩，第二次举牌：转轮车。如果继续举牌，他便会举击发药，蒸汽机。然而在凌迟的威胁下，他也只将轮子弩献出，而保守了击发药的秘密。轮子弩是一次性武器，再战，敌人便会仿制，而转轮车，依他的想法，献给万历，是为了让万历当运输大队长更方便。
    车篷摇晃着张差的思绪拐入驴肉胡同，过了帝王庙，远远可见一座大宅，那是陈皇亲宅，陈皇亲是昏君嘉靖的国丈。
    只听一声：“你赶车不长眼呐！”接着吁地一声，车停住了。只听车夫道：“兄弟，这可是惜薪司的车，别要起错了歪心！”只听有人叫道：“什么惜薪司，给惜薪司拉柴的车多了去了。饿得前腔贴后腔，就这点值钱的当头，你叫我吃什么，喝什么，你是逼着我全家上吊呀！”
    张差下车，看了看道旁破碎的花瓶，笑道：“风俗醇美。将将想松快些，就遇到个碰瓷的。”却见胡同里出来两个汉子，叫道：“顺子，怎么啦？”顺子回道：“这位爷碰碎了我的花瓶，还不理茬儿。”一个汉子道：“我说这位爷，你也煞着步儿走。碰碎人家东西，也不能崩子儿不出。顺子，要么我帮着央给央给？”说着，两个汉子朝张差走来，边走边道：“我说这位爷，顺子老实，成天闷坛子似的，您也不能欺负老实人，您碰碎的可是宋瓷，值两匹马钱——哟！”
    看着对方惊疑的神情，张差指着自已的脸道：“您再踅摸踅摸，已然骚动海内啦。”
    西四牌楼北街，与西四牌楼南街的分界是西四牌楼，西四牌楼便是杀剐之处，张差造访过的地方。四牌楼已是人山人海，重现那日凌迟张差的盛况。
    在四牌楼北边的驴肉胡同里，几个碰瓷的汉子将一个莲叶包递上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点东西实在不成样儿，张爷，官面上要是有什么差使，您给张罗着，可别撂在脖子后头。”张差接过驴肉，叫了一声滚！几个汉子鼠蹿而去。张差重又上车，车夫挥鞭驱马，回头道：“这位爷，一看您就是在街面上叫得响的人物。”
    胡同口便是西市牌楼大街，轿车到了胡同口便被人潮堵住，只听人声鼎沸：“道喊几句，道喊几句，这位爷，道喊道喊！”一辆囚车由北而来，车上立着一个汉子，呼喊声中，那汉子叫道：“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张差！”于是采声四起，“喝！有种！”，“叫得痛快！”囚车旁的官兵斥道：“到了四牌楼你就孙子啦。”
    四牌楼已是近在眼前。
    “再道喊两句，再道喊两句！”人潮再次狂呼。那死囚叫道：“二十年后，又是一个武松！”却听一片嘘声，有人叫道：“武松算什么东西，敢进宫梆小爷吗？”马上一个官儿叫道：“乱民，乱民！”
    遍地人潮，马车被堵在一座山货铺子旁，车篷内，张差忘记了撕咬驴肉，他惭愧道：“这不是折受我嘛。”车夫叹道：“唉，这也算人生一世。”
    囚车驶到了十字路口，西市牌楼，狂呼声换作了纷纷议论。“也搭着天快黑了，叫他混进皇城，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他混进皇城，可紫禁城混不进去呀，喝，您瞧吧，他拎着枣木棍儿，从玄武门，贞顺门，钦安殿，奉先殿，一路打到慈庆宫，梆倒溜溜儿七八十个锦衣卫旗手卫的爷们，最后是力尽被擒，力尽被擒呐。要不是他那家伙什不趁手，将关老爷的大刀抓在手里，小爷就危了！可扛把大刀还怎么混进皇城呀，这才换了根枣木棍。”
    又一人道：“我怎么听说他是从西华门混进宫的？”，“这您就不懂了——”
    “诸位，诸位，你们当这张差是谁？”，“是谁？”，“是永淳老公主的重孙子！”，“永淳公主是谁？”
    “当今的姑奶奶！自打当今即位，可跟姑奶奶那一脉子疏远了，姑奶奶那一门子如今也败落了。”又一人道：“永淳公主的重孙子？永淳公主的驸马不是姓谢么？”，“您听我说呀，张差他爹，原本是永淳老公主的孙子，是从谢家抱养到张家的，这才改姓的张。这张差，如今家里四旮旯空，不够过儿，这就要去认皇亲，又怕人家说他是冒认，他寻思着，索性将事儿往大里做，叫朝廷查他的祖宗八辈，加之这么些年皇上也不照应照应这门老亲，心里不免也有些气儿，外搭着和皇上逗逗气儿，这就是戗着茬儿来的——几们瞧见没？那天正要剐张差，怎么老公来了，吆喝了一嗓子，有旨，张差解回重审！这就是认上皇亲啦！”
    “还是你们在外头听的多，我这病了一场，好些事都不明白。”，“嗨，我可听说了，这张差，识字！字眼子还挺深，这不是老根人家么？”
    “听几位这么一说，还真是！张差老是剐不成，八成有些来历。怪不得说，皇上也有三门穷亲，今儿我可是信啦。”
    这伙议论之徒身旁停着辆轿车，打车窗里伸出一张八卦图，摇了摇，又摇了摇。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梃明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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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