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夜奔

    被张差压在屁股底下，那短路的汉子躺在地上问道：“师兄，可是失乡儿女？”张差闻言，不由想起了母亲与另一个世界，一时黯然。那汉子又问道：“可曾参悟大路玄机？”张参笑道：“你它娘的倒是参悟了短路玄机。”说着起身，将他翻了个个儿，两手倒捆住。短路的汉子乞求道：“爷，是我尿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爷，实在是没路儿走了，老婆都饿哩断了经。”张差道：“别跟我抖机灵。”却见那短路的汉子背缚着双手，挣扎着爬起冲夕阳磕了几个头。张差见状问道：“你可知无生老母住哪？”短路的汉子回道：“回爷，无生老母住在三十三天，叫黄天。”
    张差闻言问道：“黄天教的？”对方点了点头道：“爷，今年是普明老祖百年冥寿，小的没一个低钱孝敬，才想出这法儿。”正说到这，只见远处来了几个行人，张差便将短路的汉子驱到林间。
    林间，张参问道：“你将才说，哪个普明老祖？”对方道：“就是皇极古佛，普明如来，是弥勒化身，又是迦叶化身。”张差道：“李宾呀。”对方又点了点头。张差心中骂道：“一个古佛，一个石佛，一个死不要脸，一个活不要脸。”黄天教山寨自罗教，闻香教又山寨自黄天教，黄天教的创始人李宾比王森大二十一岁，如果活到现在整好一百岁。李宾自称皇极古佛，王森自称什么石佛，王森的弟子，背叛师门的李应夏，则自称太极古佛。
    林间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张差将短路的汉子往树上捆，那汉子道：“师兄要怎生处治小的？”张差道：“喂蚊子。”
    那汉子叫道：“师兄，都是失乡儿女，就没有一点香火情！师兄准定是闻香教的，师兄，昨个我见着皇亲王三爷啦，我见着周印太师啦，我见着翠花张姐啦。”张差喝道：“小些声气！”待将那汉子绑在了树上，张差问道：“哪个皇亲王三爷？”那汉子道：“王好贤，石佛爷爷家的老三。”张差问道：“你在哪见着的？”那短路的汉子道：“就在北边寨子里，这几天来了好些东大乘的，个个都是大肚汉，饿死鬼投胎，盛的都是一岗尖儿，那菜看着一堆，一下锅就抽抽儿啦，都不够吃。”张差喝道：“休要扯闲白，他们来做甚？”短路的道，小的不知。
    所谓皇亲王三爷，指王森与国丈王伟连了宗，民间就乱称他家为皇亲。
    张差问道：“东大乘如今造了反。你黄天教怎么说？谈说国家兴废，刀兵马乱，几时换帝，几时安立银城，皆不正之言。怎么跟东大乘搅到一起？”短路的汉子道：“姆们怎么敢和东大乘搅到一起，小的只是见着他们进了江寨。”张差问道：“江寨在哪？”短路的汉子颔首往北一点道：“离这七八里。这一路庄子上都是东大乘的人！”张差问道：“哪儿才没有东大乘的人？”那汉子想了想道：“西边，西边有条小河，爷身上准定熬糟，到那洗洗，那儿没东大乘的人。”
    张差问道：“你叫个啥？”短路的汉子道：“小的叫黄老歪。”张差笑道：“可见不是好人。”说罢转身去了。才走了几步，只听黄老歪在身后叫道：“小的实道实，爷问甚，小的答甚，爷！”张差转身道：“却忘了你这勒死驴嗓子。”他走到近前，由那汉子身上扯下一块布，团吧团吧塞入口中。
    夕阳没入西天，不知疲惫的鸣蝉也消停了，夜幕中，炊烟化作串串小星星跃出烟囟，又倏地不见了。蛙声中，院落内跪着一众男女，望着桌上几点暗红的香头，有人叫道：“纳钱二十文，来生可为指挥同知，纳钱五十文，来生可为指挥使，信我可为王侯宰相，不信打落地狱！”又有人叫道：“如今正是末劫之世，妖魔混世，苦死人民，留钱何用？还不将钱财献出，变换天地，别立乾坤！”却是无人应声。一人步入院中，见状骂道：“个杭杭子，有在外头传法的？糟践了宝香！”
    于是村民被驱赶至屋中，门窗闭死，屋内烟气弥漫。黑暗中，桌上燃着一束香头，村民跪满了堂屋与两侧耳房，过不多时，一个老者颤微微起身，走到供桌前，由怀中摸出几文，叮叮几声丢入盆中。接着，一个村妇起身，踉跄着脚步走到供桌前丢钱。众人纷纷起身往那盆中丢钱。屋中香气弥漫，充斥着王森发明的迷香。王森老儿创建闻香教靠的就是迷香，此教名为闻香教，可谓卖什么吆喝什么，入此教必得闻香，不闻不晕，不闻不掏钱。迷香不可在室外使用，小风一吹便不起作用。
    村巷中，村妇的喊叫隐隐传来，“老天爷呀，你怎么不长眼呐！”此时，一道黑影顶着初升的圆月来到村口，忽地由树后蹿出两人，喝道，什么人！张差不由一惊，止住脚步，只见两个汉子手执钢刀，身着短袖汗褐儿将自已堵住。张差试探道：“妖风日盛。”对方回道：“鬼气遮天。”张差抱拳笑道：“兄弟我是棒槌会的。”一个汉子道：“棒槌会的不跟着周太师，来此做甚？”张差斥道：“休要误了我的正事。”说罢，扬长进村。
    张差往村中走了数十步，见无人阻拦，一颗心方下落下，心中骂道，他娘的，又上当了。又庆幸自已未曾手软，未将那劫道的放了，“不可存妇人之仁”他心道。
    正念及此，只听一旁院中传出一声：“老徐，闺女要哄，媳妇要猛。”接着是女声的喊叫。张差又走了几步，行经一扇纸窗，只听那女子的喊叫清晰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止住脚步，冲纸窗道：“师兄，你弄啥哩。”过了一会，纸窗中透出一句男声：“我日你娘哩。”张差闻言，立在窗边喘了口粗气，不甘道：“我也日你娘！”说罢，撒腿便跑。待张差跑到村西，村中一扇院门开了，一个汉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向西喝道：“是哪根挨揍的木头，与我截住！”
    黑暗中，张差跑过一扇又一扇秫秸门，到了村口，一条黑影忽地扑来，那身影蹿到近前，张差正欲欺身施展扫膛腿，臂上却钻心一痛，他不由大怒，猛地一个虎扑，将对方压在身下。张差骑在那人身上，几拳过后，对方便失去了抵抗。这时，只听身后一片门扇响，有人呼道：“什么人！出了甚事！”张差连忙起身，消失在黑暗中。
    左臂火辣辣地疼痛，张差回顾着将才一幕，“梢子棍”，他自语道。梢子棍就是两截棍，只是一截长，一截短，就如少林棍一端链着一根小梢棍，与李小龙的两截棍不是一回事。
    杆叶哗哗声中，张差穿过一片高梁地，一线银光挡在眼前，恐怕就是那短路汉子说的，西边那条可以洗澡的小河。忽听：“你是怎生带的路！”又一个声音回道：“大人，桥上有闻香教的人，过不去。”张差连忙缩进高梁棵中，只见月光下，河面上隐隐浮着人头与马头，却是骑兵在浮渡。微微水声中，还有步卒趴在盾牌上泅渡。大刀在月光下泛着白光，河中又一个声音道：“大人，周遭这几十个庄子尽是乱民，咱们这点子兵——”河中的大人道：“休要管百姓。锦衣卫已密查首乱，咱们只管将首乱就地正法。”又道：“听到不曾，不得稍有疏泄，纵走一人！”
    张差正听到这，忽地身后一个声音道：“悄默声地转过来，蹲倒也成，别要嚷叫。”张差倏地一惊，正待转身，却记起吩咐，缓缓转动，只听身后道：“哎——这就对啦。”
    村前的槐树下，一个扛着大刀的汉子正依着大树打盹，忽地由树后蹿出一道黑影，手执弓，往那打盹的汉子脖上一搭，双手一绞。然而，一声不好已是远远传出！
    片刻后，棵槐树下已是聚集了许多人马，望着前方几朵焰火腾上夜空，马上一将怒道：“算甚夜不收，京营够什么使，手脚这般不利索！”一个执弓的汉子垂首在马前。旁边一将道：“大人，屠了这庄子！”那将却喝道：“圣谕，官兵不得劫掠，将官不得故纵，违者听民间堵御！”又道：“还有闲工夫屠庄，还不快围了江寨，纵走首乱，如何得了！”说罢拨马欲走，只听身后有人禀道：“大人！拿住一个奸细。”那将回头喝道：“我没闲工夫，砍了！”
    数里外的江寨。一户大宅中，昏黄的烛火印着“一方屏障，捍卫乡里”的匾牌，上首并坐着三人，中间一人三十出头，乃是王森的三儿子王好贤，左侧一人瘦高个儿，乃是棒槌会的会首，闻香教北直隶总传头，太师周印。右侧则是个瘦老太婆，象是灭绝师太，乃是闻香教北京总传头张翠花。两侧坐着十几个头领，四周站着几个百姓服饰，挎着腰刀的汉子。
    王好贤道：“张差可还在朝天宫？”张翠花点了点头。王好贤道：“再派人去，设法除掉。”张翠花道：“如今城门把得紧。又派谁去？仨攒攒俩凑凑，就这不丁点人，能打的又有几个？”王好贤道：“我可什么都不论，只要能杀张差，给祖师报仇！”正说到这，忽地闯进一人，伏地叫道：“耗子叫拿了！”张翠花立时起身问道：“怎么个碴儿？”那人禀道：“晌午在驴肉胡同，我见耗子叫人滴溜起来，扯着脖子叫唤了两声，就叫人给点过去啦，其中一个是东厂的理刑副千户。”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梃明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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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